记辛丰年先生(四)

严格先生在教孙女弹钢琴             黄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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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世纪六十年代前期,先生终于还是买到了一张古琴,但比当初学琴时所用的还要差。托人从苏州买来了琴弦,可不会上弦,只好辗转托人请王闲帮忙。王闲是诗人、琴人何振岱的女弟子,在当地颇有声名,当时已经不大弹琴了。

不过,先生对王闲的琴艺很不佩服。之前,福州的某些文艺活动常请王闲弹琴。先生有幸,数次与会。他说:“音都不准,没法听!可他们好像很当回事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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替先生买到了茅盾的《我走过的道路》。先生笑着说:“有一年,茅盾到我们军区来,当时他是文化部长,军区举办舞会招待。有个同事和他跳舞,忽然冒冒失失地问:‘你怎么还不是党员呢?’茅盾很尴尬,苦笑着说:‘我是个可耻的逃兵哦。’事后同事讲给我们听,‘我是个可耻的逃兵哦’(模仿茅盾的口音),我们都觉得奇怪,不知道什么意思。现在读他的自传,明白了。”这是茅盾毕生的隐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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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57年,先生得假北返,去南京,住章品镇家半个月。两人多年未见,畅谈终日,每天早上清茶一杯,饿则大啖黄桥烧饼,快意异常。烧饼着实不坏,先生临行,还带走两篾篮。

三十一年后,章品镇在他的《告别青云港》一文里提到此事;四十四年后,他又在给我的信里感慨:“此种生活,平生难得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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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灏来看先生,一起吃饭。从文坛官司,聊到柯灵。

先生忽然笑:“反右后,曾经有人介绍柯灵的女儿给我做女朋友,可我们谈不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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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记者采访完先生,连连对我说,他总以为老先生家全都是关于音乐的布置,没想到除了钢琴几乎什么都没看到。我笑起来,想起从前曾经自作多情地幻想,先生的妻子大概与先生有共同的爱好才走到一起的吧。

而先生却说,妻子是个工人,经人介绍认识的,文化程度并不高。他们在一起没几年,妻子就去世了。

这些话都是轻描淡写的,没提他与妻子的感情有多深,没提他带两个孩子的艰辛,也没提他被人用枪押着去和病重的妻子见最后一面的场景——这是别人告诉我的。

是音乐在生活中,不是生活在音乐中。就如同与妻子的感情,是深情在生活中,不是生活在深情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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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生有同乡兼同事张效平,终身好友。张效平得子在先,取名张雷;先生得子在后,取名严锋。合则为“雷锋”,盖其时雷锋宣传正炽也。

严锋生后四年,得次子严锐。“锐”字,大约是从“锋”而来,当真是军旅世家的气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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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文革”开始,知交都生死两茫茫。后期局面稍稳定,章品镇不断打探先生的下落,终于在南通市委组织部查到先生被遣送回原籍的记录,即请南通的故人邱丰去南通县石港区一带查找。邱丰领命,骑自行车终日在石港转悠打探,终于在五窑砖瓦厂找到先生与严锋父子。

章品镇又写信给他与先生共同的熟人、南通县(后改通州市,今已并入南通市,为通州区)委书记陈文林,告知查访结果。从此,先生的境遇逐步改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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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生与钱仁康1949年在苏州见过面,第二次见面隔了二十多年。

一次和先生聊《钱仁康音乐文选续编》,先生盛赞,随即说:“刚打倒‘四人帮’不久,南通请钱仁康来。因为‘四人帮’有个谬论,说只有标题音乐能表达革命的内容,无标题音乐不能,是为艺术而艺术的东西,所以那次就请钱仁康讲无标题音乐。我没去听。他住在‘刘少奇宾馆’(南公园),我去晚了,他太太已经睡下。我们聊了一会,不知怎么聊到了夏承焘。他忽然说:‘夏承焘也很风流啊!’我当时一楞,正说音乐、词,怎么忽然扯到风流不风流上去了?”

我曾和钱先生通信,他回信特地加上一句:“你在南通,认识辛丰年先生吗?”

没想到他们两人去世的日子,仅相差十一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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