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 梦

买辆自行车，虽说现在看来不足挂齿，可在改革开放前，那曾是我们一家人为之苦苦奋斗的梦想，且梦想中浸透了辛酸的泪水！回想起来，真是刻骨铭心，难以忘却。

我从小就喜欢自行车，那痴情，实在不亚于现代人羡慕奔驰、宝马一类的高级轿车。梦里，我常常骑着自行车行去小集镇购物、进县城逛街，醒后方知不过是黄粱一梦，泪水便止不住淌湿枕巾。望着人家骑自行车，我眼馋极了，他们骑到哪儿，我就追到哪儿，待他们停下稍不留意，我推起车子就骑。一次，我偷骑邻村一兽医的自行车，结果自行车冲上了生产队大场上的草堆摔了下来，车龙头摔成了两截。那时对一个贫困农家来说这可算是惹了一场大祸，父亲在七凑八凑赔偿人家损失后将我狠狠地揍了一顿，可揍完后我发现他自己也偷偷流了泪。

后来，母亲告诉我：“其实你父亲也挺想自行车的。他在我面多次提过‘要是有辆自行车，我就不遭跑路的罪了！’”原来，父亲生在旧社会，为了生计年轻时就给地主家干活儿，过度的劳累很快就患上了严重的哮喘病，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，基本丧失了劳动力。他最怕跑路，一跑就上气不接下气。一年春节，邻村三姑家请客，硬是将他拖了去，回来时遇上刮大风，他跑几步歇一歇，急得又跺脚又骂娘，发誓“没有自行车决不出远门”！可那时，正值“三年困难时期”，他自己不能干活儿，加之我们家兄妹又多，别说买自行车，能养活全家七八口人就不错了。无奈，他只得把希望寄托在我们兄妹几个身上：“你们吃点苦，多养猪、多种菜，争取买辆自行车！新的不行，旧的也可以。”话语中，他似乎夹带着一些请求。

“父亲放心，我一定为你买辆自行车！”我暗自下定决心。1968年，我中师毕业走上工作岗位后，首先想到的就是买辆自行车。可那时工资仅有三十来块，开支了城里和农村两个家庭的基本生活费用后所剩无几。于是，我勒紧裤带，省吃俭用，苦苦奋斗了三年才买了一辆“凤凰牌”自行车，实现了我们家梦寐以求的心愿。手扶自行车，我的心里翻腾开了，要是父亲看到了，他老人家该有多高兴啊！可他没等到这一天就早已带着深深的遗憾走了，我不禁潸然泪下。一开始，我怎么也舍不得骑它：坑洼路，怕颠坏了它；阳光下，怕晒裂了它；雨水里，怕弄脏了它……家中突然添了一辆自行车，生活的幸福指数仿佛一下子提了上去，我们逛街、上下班、探亲访友总离不开它，就是回农村老家来回要骑一百六七十里的路，我和妻儿也乐此不疲。

儿子也曾做过车梦，不过他的车梦沐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，自然梦的起点和要求要比我们父辈高得多，也容易得多，因为人们的工资收入普遍提高了，开始走向富裕了。他上中学时，家中车棚内“永久”“凤凰”“飞鸽”等都有，虽说旧了些但都能用，可他宁可送给亲朋好友或带回农村老家就是不骑，便要买上千元一辆的彩色跑车。大学毕业有了工作后，觉得骑跑车太慢了，换了一辆近两万元的摩托车。结婚后，夫妇俩又觉得骑摩托车落后了，大年三十晚上，他俩向我们表达了“想买轿车”的意愿，没等我们表示可否，十多天后他们就将一辆十几万元的“广本”开回了家，连车牌都上好了，这在新世纪初二三十万人口的如皋古城来说，拥有私家车也是屈指可数的。可儿媳俩人都会开车，而且都喜欢，有时你要开、我也想开，便不免生出一些矛盾来。俩人一合计，不久，家中又添了一辆轿车。

看看儿媳他们有那么好的摩托车不骑偏要开轿车，我嘴上责怪他们大手大脚，心里却还真有些羡慕。心想，自己年龄渐渐大了，也该享受享受了，不过，我不能跟他们年轻人比，先是买了一辆轻骑，不久觉得不像是男人骑的，让给妻子改骑了摩托，年龄大了有人说不适合骑摩托，自己觉得也是，于是又改骑了电动车，如今骑电瓶车，已是第二辆了。

从自行车到轻骑，从轻骑到电瓶、摩托，再从摩托到轿车，父亲苦了一辈子，连他最起码的旧自行车梦都未能实现，而这所有的车梦，我和我的后辈在短短二三十年间全都实现了，不仅如此，连房梦也实现了。如今，全家五口人，除了两个车库外，我们老俩口和小俩口都各自拥有一套150多平方米的住房……生活别提有多幸福！是父亲无能吗？不是，只不过我们赶上了改革开放的新时代罢了！于是，每年清明节，我总要带着全家人来到父亲的坟前，含着热泪对父亲默默说上几句：“父亲啊父亲，在党的领导下，现在您的儿孙们都过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日子。倘若您还健在，还有什么心愿不能实现，还有什么福不能享到呢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