儿时过年(下)

接着,家务以忙年夜饭为中心。尽管物资不丰,但妈妈艺高人胆大,总能变幻出一桌“大餐”。以鱼为例吧,除了年三十上供鳊鱼是整条的,而对青鲲之属,哪怕鱼不大,妈妈也会“一鱼多吃”,“综治”出鱼圆、芙蓉鱼、熏鱼、溜鱼片、炸鱼条、煨鱼汤等。现在回想,“饿童年代”能让全家饱满一种过年的心情,简直是一门艺术。

巴望中,三十夜终于到了。家里春联、年画贴好,爸爸折三两枝腊梅花,往条几上瓷瓶中一插,笑道:“山家除夕无他事,插了梅花便过年。”这一句,我知道,出自爸爸常翻的旧册《芥子园画传》。妈妈也收起磕了边的蓝边碗,过年的“六碗八碟”,使上了那套亮晶晶的餐具。真奇怪,菜还是那个菜,无非荸荠韭黄炒芙蓉鱼、溜鱼片、烩蹄筋、红烧“狮子头”、芋头烧肉、巴巴菜下粉丝,却更诱人了。我下筷好似“秋风扫落叶”,不过,捧着新碗倒格外验细。夹芋头时,妈妈总会道一句“吃颗芋头,明年会遇好人”的祝福。因为,芋头,在家乡被赋予“遇好人”的寓意。末了,鱼圆木耳汤,撒了滴绿的芫荽,连锅端上,沸腾了一屋。一啜到口,清香醇鲜,让人目眩得缠绵。抚着“小西瓜肚”时,妈妈端出一盘切瓣的白萝卜,品种是“百日子”,全家围桌啖食,嚼得山响,其乐融融。

围炉守岁时,妈妈一边吩咐我们正月初一的注意事项:不顺遂的话不说,地不扫,刀不碰……一边给我们估堆分炒米糖、花生,装入铁皮的空药桶。然后,把压岁钱给我们。犯困时,悄悄打开红包,一数,有十张一角的新票子。发财啦!想到明天去东大街的“恒昌”买炮仗,心花怒放。

睡梦中,妈妈又把新做的棉衣放在我们枕边,楦好的新棉鞋放在床头柜上。这,都是妈妈前些天在半夜里赶出来的。

深巷中,零星的炮仗响过,一觉醒来,空气中荡漾着硝烟和清新的气味。从暖暖的被窝探出头,阳光射过隔扇窗,“田”字格落了一地。我揉揉眼,大人正忙着搓圆子呢。新的一年到了!

这,就是儿时深刻的记忆。一年到头,好不容易延宕到过年,那时日却又像壶中日月长,样样都有盼头,什么都有意思。

“人到来年忆此年。”年过知命,回味之余,但愿永不失其赤子之心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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