追忆《浸月楼印记》(三)

□陈健全 杨建明

杨介寿生活在嘉道年间,当年的生活状态和所思所想后人无从得知,但或许可从他的篆刻作品里略窥一斑。印谱中,白文《陋室铭》,抒发了安贫乐道的高洁之志;而“但愿一识韩荆州”,又难免些许怀才不遇之慨;“何以消天上之清风明月?酒盏诗筒;何以谢人世之翻云覆雨?闭门高枕”,透露出一丝陶然隐遁之思。不过,他至为钟爱的作品,当属白文《陋室铭》、朱文《春夜宴桃李园序》印,方寸之内,布局严谨,疏密有度,刀法洗炼,匠心独运。无怪乎原家传约三百方印中,唯有这方印及名章专藏于锦盒之中,其余的无此待遇。

据家父讲,《浸月楼印记》成书于黄学圯(楚桥)《东皋印人传》之后,故名不见经传,但祖上敝帚自珍,印刷的雕版、篆刻工具及大量竹、木、石质印章一直在家保存完好。其间,曾有钱庄欲高价购其中鸟篆文印章,以盖信票防伪之用,被祖父拒绝。1945年抗战胜利,但踞守如城的伪军拒降,兵燹顿起。城内一时米珠薪桂,将雕版权充柴禾,炊烟袅然,暴殄天物实迫无奈。

父亲说,他小时候与我小叔叔杨群生喜欢写写画画,临帖之外,常把老印章翻出来把玩,小叔叔也曾在几枚印章上加雕过卧马和螭虎之类的印纽。1965年,小叔叔下乡,从老家拣取《浸月楼印记》全卷等在内的一箱书籍,携至长青沙。翌年,《浸月楼印记》被抄,连同清初刻本《谷园印谱》《芥子园画传》《增广名家画谱》《六书通》等其它书籍无一幸免。至于家藏的印章等,也在那年八月底,奶奶眼见南头定慧寺火光冲天,灰烬直飘,怕引祸端,趁天黑了,索然一股脑儿抛入了离家不远的钱家桥河中。虽说“世间无事不昙花”,但此时,河面应该有风,呼呼拂过,似无言的呜咽。至此,庋藏数代的杨介寿遗物旧作,在这场文化劫难中烟消云散了。

多少年过去了,我们听说博物苑从如皋征集到了一卷,还以为是孤本。不承想,盛世收藏,拍场又现一卷,但惋惜错过竞拍而不逮。希冀哪天倘能海底捞针,楚弓楚得,则幸也。不过,《浸月楼印记》得以作为一件文物,入苑公藏,无疑是最好的归宿。也正因此,忐忑之下,冒昧恳请苑方能否让后人一睹先祖的印记。苑长杜嘉乐先生慨然相助,一派君子之风,玉成了我辈的心愿。

书衣皮纸,一身旧息,其上晕黄的浸月楼三个烫金篆字,不由引我一声叹息。因为,它到底历二百年之战乱、兵火、劫难幸存下来,实属不易。轻轻地翻开书牌、书叶,除了书口白纸泛黄之外,书品完好无缺。字迹墨色仍浓黑,印文铁画银钩,疏朗有致,无论朱文、白文,一如“吾见其苍老古秀,皆采取天真之趣”,更兼钤印尤是那么的嫣红。目睹先祖手泽之遗,慎远追思,仿佛介寿公还沉迷于浸月楼,陋室之中,青灯黄卷,一笔笔雕镂着,一枚枚钤印着。更令人感激者,是苑方同意复制一份予我,留待翻阅摩挲,探幽发微,钩沉辑逸,能不幸甚也哉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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