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本《边城》让古城出了名。
去凤凰,一路山水,峰回路转,满目山峦叠翠,少有人家。转了几多弯,见谷底一泓碧水,数幢青砖灰瓦飞檐斗角,高高风火墙的楼阁,才知到了凤凰城。
凤凰凭山依水筑城,近山一面,城墙俨然一条长龙,依山盘踞,沱江依城绵延,拦江堤坝将上游江水拦腰一截,有了一小小的瀑布,豆绿色的江水飞珠溅玉,化成雪白的浪花,腾空一跃飞身坝下,笑着闹着,任着性子在堤下嬉戏,把古老的水车转动,唱起古老的歌谣。游客可心地欣赏沱江两岸的景色,细细品味沿途吊脚楼的特色,仰头穿过那建于明洪武七年的虹桥,让人身心沉浸在赛龙舟的热闹场景中,不知能否如愿地看到美丽的翠翠……
夜色中的沱江,两岸华灯初照,虹影摇曳,宛如一杯打翻了的美酒,波光潋滟,如梦如烟,不饮自醉。月下虹桥,在万家灯火的映照下,犹如一道彩虹,醉卧于清流之上,歌声水声回荡在江畔,闹醒了凤凰古城千年恬静悠然的梦境。夜宿江边吊脚楼,推临江窗棂,邀月入室,漫步楼阁,如水银泻地,水漫楼台。窗外,沱江是一条蓝盈盈的绸缎,在微风中涟漪,不经意间那游船,那河灯五彩缤纷地漂向下游,流不走的是那一串串悬挂在吊脚楼台上的盏盏红灯。间或你会听到一声声悠扬清幽的葫芦丝声,或许又会听到对面山坡上那清亮亮的对歌声,更多的是吊脚楼下浣衣女,一上一下,轻重有序,节奏明快的捶衣声。此时高雅的,民俗的,天上的,人间的,有机地融化在一起,这在其他风景区很为少见。
可以说凤凰比秦淮河更俏丽,她是民间的,是自然的;也可以说,凤凰比威尼斯更神奇,她是大山里的,是天生的。
沿沱江走,出古城,走进沈先生笔下的山水画卷中。“两岸多高山,山中多可以造纸的细竹,长年作深翠颜色,迫人眼目。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里,春天时只需注意,凡桃花处必有人家,凡人家处必可沽酒。”一心想去拜谒沈先生墓。想象中沈墓必定在这山水人家风景秀丽之处,一定高大,壮观,恢宏。一路贪馋美色,不知觉中已错过几步,问当地居民,才知回头半坡上就是沈先生的墓。墓不显眼,一条人字形的石板路,86个台阶象征着他的人生年轮,墓的下方有黄永玉先生所题的碑记:“一个士兵要不战死在沙场,便是回到故乡。”如今沈先生的骨灰三分之一撒在他日夜思念的沱江里,三分之一埋在他儿时嬉戏的半坡上,三分之一留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。我私下猜测,如依沈先生的心愿,他会不会把他的骨灰全撒在故乡这一片热土里?当然依着他那淡泊的性情,留下三分之一的骨灰于八宝山,也未尝不可,那里终究有着他几十年的苦和乐、悲与喜的生活印迹,也显示了国家、人民对他的认可和尊敬。然而我敢肯定他魂魄的全部融化于湘西这片热恋的山山水水之中了。
沈先生的墓别具一格,几尺见方的半坡上没有高高拱起的坟墓,只有一块石碑,墓碑不是那种中规中距、高大方正、有棱有角、颇为庄重的竖碑,而是一块天然的圆形石板,上书二行字,是先生自题的墓名志:照我思考,能理解我;照我思索,可以识人。此时我才有所理解沈墓会是如此简约、朴素、自然。刚才我尚在认为如此有些冷落了先生,若不是先生,若无先生的一本《边城》,凤凰哪能闻名遐迩?看来我是错怪了。
碑的字体和色调可见立碑人匠心独运,了解沈先生的心思。字体非正楷且行书,宛若沱江水,无形却有骨;字的色调非红非黑,是那沱江水豆绿色,那字恰似不经意间缠绵于碑上的青青藤枝。一切都在这有意无意之间,是否隐喻着从文先生的一生一世?
这碑这字天然浑成,自然大气,与青山碧水融为一体,与松柏日月长存。昭示了先生高尚的人品和淡泊的人生。
墓碑的背面,则是沈先生的姨妹充和的敬诔:不折不从,星斗其文,亦慈亦让,赤子之心。将从文的名字镶入其中,文情并茂。亦是先生人生的真实写照。
夜不能寝,我倚桥栏,望着那绵长的沱江水,思绪如斯。是沈先生成就了凤凰,还是凤凰造就了沈先生,我难以说清。然而,凤凰和从文先生都是我一生为之景仰的神圣。
清晨,烟雨笼罩,山水苍苍,山腰间漫来的晨雾和江上升起的水汽,笼罩整个山城,浓浓的,化不开。早起的穿着蓝衣的苗家少女,在小桥流水边浣衣,手指粗的银镯在晨雾中挥动,银铃般的笑声从浓雾中穿越,睡梦中的凤凰被她们的捣衣声唤醒。等着太阳从山头升起,金箭般的光束穿过浓雾,伴着江风,风起云涌,古城忽隐忽现。风走处,薄雾似一层云纱在江面上飘浮,在吊脚楼之间轻步漫走,风过之,雾重合,白茫茫一片云海,观之宛若海市蜃楼,让人顿生幻觉,如临仙境。此时那些明眉亮眼的苗家少女浣衣踏雾归来,一路欢歌笑声,让你方知此是人间胜境。
凤凰美景多矣,可惜我不能逗留。不过我不为之遗憾,行囊中自有一本《边城》。沈先生那多彩多姿的描绘会让我有更美的享受,会更丰富我的想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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