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有根有水的地界,最容易顺藤摸瓜地感触到历史的脉搏。
妙西古镇处丘陵地带,比西塞山矮了一截,比白鹭溪高出一竹篙。秦汉以来,一直低调内敛着。
盛唐盛产的美人偏肥,文人偏瘦。有一些懂品茶的、会写词的、擅书法的“大咖”来过肇村,面容清癯,足迹、墨迹清浅,此地“僧儒道合一,诗茶禅一体”,底蕴丰厚了起来;这“七山二田一分水”之间,也就平添了几分雅致。
陆羽舀几瓢甘泉,采撷一把云雾,就着暖春的夕阳,在紫铜炉子上慢慢地煎煮。然后,捏一撮现采的紫笋茶,茶香袅袅升腾。他只将竹木构架的茅舍当作洗心涤尘的“写字楼”,潜心编纂世界首部茶学巨著《茶经》。其间,自号烟波钓徒的隐士时常前来,少不得放下茶壶拎起酒壶。相向盘膝而坐,谈论些朝代兴衰、节气农事。茶后,酒毕,各自从事非虚构文学创作,只是他们湖笔的走势不尽相同:“茶仙”以“舌尖上的味蕾”为主题,而隐者则以渔樵为乐,兀自发表在“自媒体”上,点赞者无数。那些渔父词漂洋过海到日本,嵯峨天皇大加赞赏,直接“复制黏贴”,收录于教科书。“青蓑衣、绿箬笠”的浙北渔父形象甚是清新洒脱,可为老家长脸了!
鹭白,桃红,成了此地的底色、亮色。隐逸,被避世的一拨拨骚客把玩成既结实又有温度的词汇。那些大唐年间的“文艺范”粉墨登场后,次第“在线隐身”了,而这方山水把他们的名字及代表作一一镌刻了下来。我徜徉其间,重温经典,若咀嚼腌制的妙西笋满口生津,且无心去考证脚下的山径、水滨、林荫、竹海,有哪些个唐人的六合靴“嚓嚓嚓”地蹚过……
二
小雨夹雪漾春韵,笔端梅花伴墨香。一幅梅画,一段佳话。
脱口而出一两首咏梅诗篇,那是诗人;而同批次大批量生产出一百首来,那便是“牛人”了。元代自号“瀛洲客”的冯子振以吟诗最多、用时最短,创下这一“吉尼斯纪录”。一日酒至半酣,冯子振得见赵孟頫泼墨梅花画作,即遣两三书童濡笔蘸墨,恣意汪洋,“一夕梅花得百篇”。高僧中峰明本鉴赏后,乘兴步韵,唱和百首。赵孟頫题为《百梅双咏》,着人印刻发行。
梅花抖抖身子,掸落积雪,很是小心翼翼。这边有了大动静,那厢子振与明本的一唱一和会“打嗝”的。
这地界的故事甚是有趣。陆羽历10年,三易其稿,成一部7000字《茶经》,可谓精琢细镂的“雕刻家”,而冯子振一个晚上搞定100首梅花诗,当属“快枪手”中的一级甲等了!
瀛洲梅园地广千亩,植青梅万株。远近高低各不同的12座赏梅亭,错落若围棋子。为这园子、亭子命名,倒是个轻巧的活计,将《梅花百咏》中“梦梅、探梅、友梅”之类小标题信手拈来便是,无需嫁接。那些名字合身得体,相当熨贴。兴许这老冯头早在七八百年前就打下“伏笔”了,也不知是他的“笔”相当长,还是“潜伏”得特别深?
杭州、湖州人爱梅,那可是出了名的,宋代诗人林逋清高自适,梅妻鹤子,最是惜梅一族中的“奇葩”,那是爱到骨子里了!
三
有梅花的地方,是通往春天最近的路径。
春寒料峭,恰是探梅时节。登在赏梅亭远眺,望其势,识其韵,那景象,那气势,梅海凝云,云蒸霞蔚。漫步七八里长的观光栈道,观其形,赏其色,“走马观花”,自有妙处。流连梅林的垄畈间,嗅其香,纳其气,自会物我两忘,入得佳境。红梅朵朵,似腮红,同唇膏,若美人痣,浓而不艳,冷而不淡;那绿萼梅,或重瓣雪白,或绿如碧玉;那玉蝶梅翩翩然,白里嵌红,曼柔素雅。
暗香浮动,盈袖,入脾。我亦不知这一片香雪海中白帆点点的梅花,哪些是从赵孟頫的画轴上溜下来的,哪些是被“瀛洲客”指过名道过姓专题作了“点评”的,哪些是让中峰明本禅师摩过顶加过持的?
香即是气,风亦是景。我不清楚赏梅要选好明窗、疏篱的角度;并不明白探梅要择定淡云、轻烟的天气;也不懂得寻梅要掐准雪后、月下的时点。拙手笨嘴,描写不了淡黄疏香、瘦枝横斜的文字,吟哦不出借梅寓意、以景抒情的句式,自然玩不来推轩松竹梅、下笔风雅颂的忸怩作态。罢了,罢了,我只草草地篡改一下东坡居士的句子:浙北霜枝最多思,忍寒留待使君来。有着“大江东去”一般襟怀之人,是懒得跟我打这个鸡毛蒜皮官司的。
梅花凋零,其实是逆向的飞翔!掬起一把熟睡在沃土之上的梅花瓣,灌制成枕头,如此,我的梦就浸润在江南春色中。那漾在煦风里的梅花瓣,白的,红的,紫的,落地生根,兴许会化作斑斓的蝶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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