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乡人办宴席,席上会有几个冷碟,冷碟讲究双数,荤素各半,上到八个以上的冷碟,薰鱼出现的机率就会很大。
薰鱼是传统菜,我首次吃薰鱼是在六岁,那是在舅舅的婚宴上,当时我很顽皮,对吃不怎么上心,宴席开始后,竟钻到大圆桌底下去玩了,结果被母亲揪着耳朵给拎了出来,随后母亲在我嘴里塞了一块薰鱼。把我按座位上,让我安逸一点。前不久,我和母亲聊到这件事,母亲还记得我当时穿的是她编织的蓝色小线衣。
薰鱼的主料是青鱼,要不大不小、二斤左右的野生青鱼最好,这时的青鱼肉质嫩,且很少有泥腥味。取鱼的中间部位,切成小段,用黄酒、盐、葱、姜腌上片刻,之后到油锅里以中火炸至金黄。随后取冰糖、花椒、八角、桂皮、盐、酱油等熬成粘稠的卤汁,趁热浇在锅内青鱼段上,起锅时再放入香醋和麻油。被热油打开身体的青鱼把卤汁吸收到肉质里,由金黄转成赤红色,热气可视,酱香可闻,拈一块吃,口感酥脆,然热气劲头太盛,终究只体验到片面之味。冷透了才是正道,这时能薰鱼上的卤汁已凝结成藕丝般的物质,鱼肉酥脆而外,更有软嫩和丰腴的双重口感,薰鱼通体透着鲜和甜,甜不仅是卤汁之甜,更有鱼肉自身的浅甜——这甜味可拓展到螺蛳的肥甜、水草的清甜及淡水湖泊的甜润。
薰鱼还可用烟薰之法,这是淮扬名厨张锦绣老告诉我的,煤炭炉上置铁锅,以碎瓷片垫底,再放各式调料,再依次铺一层生米、荷叶,用中火慢慢煨之,让调料随着烟雾薰入到鱼肉中。
薰鱼的美味散发光芒,充盈了食客内心的惜物情怀。在牙齿深入到薰鱼的内体后,会看到里面的鱼刺都因沾染了卤汁而变了颜色,小的鱼刺可以直接连鱼肉直接嚼食,大的鱼刺到嘴后,食客也断然舍不得立即吐弃,含上半天后,才把变得略有些发白的鱼刺吐出来。
有一年,我去苏州评弹团找评话家周明华老师联系工作,周师中午在观前街请吃饭,席间周老师点了一道叫做全家福的菜,介绍说里面有白菜、腊肉、鸡肉、鲍鱼、鹌鹑蛋、蛋饺等。我听了,心里想,这菜里有鲍鱼压阵,“海陆空”都齐全了。上来一看,煮得沸腾的大砂锅里其他食材都有,唯独没有鲍鱼,只有几块薰鱼,原来是我理解错了,周师说的是“爆鱼”——这是薰鱼在苏州的叫法。这种把薰鱼再度回锅的做法很独特,薰鱼的肉很软嫩,上面依附的卤汁融入到汤里,加上其他荤素菜,让汤汁喝起来特别鲜美。
想到苏州人说话委婉动听,大概得益于一辈辈人食用薰鱼。也要感谢薰鱼因机缘在如泰地区生根发扬,让乡人原本粗犷的血脉里增添了温柔和细腻的基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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